陈翘、刘选亮舞蹈伉俪携手再度起舞。
舞蹈家刘选亮接受南方日报专访。
“我们腿脚都不灵活了,但今天还是想用简单的几个动作重跳70年前的一段舞蹈,展示我们‘舞伴终身’!”
6月2日,“陈翘、刘选亮舞蹈伉俪从艺70年系列活动”启动仪式在穗举行。已届耄耋之年的二人携手再度起舞,仿佛时光倒流,全场来宾都不由地为他们打起节拍。
从16岁的文艺青年,到荣获终身成就奖的舞蹈家;从一纸调令远赴海南,与少数民族人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到创排出《开山歌》等作品,填补当时黎族、苗族等少数舞蹈中男子形象的空白;从共同创排《三月三》惊艳全国,到率团多次出访海外、载誉而归……刘选亮和同为舞蹈编导的妻子陈翘互相成就,为民族舞蹈的发展奉献一生。
“舞蹈一定要反映生活,才有生命!”忆及创作细节,低调内敛的刘选亮眼里依旧闪动着光芒,兴奋之处甚至边唱边舞。这股对舞蹈纯粹的热忱始终不变,抵过岁月漫长。
??谈从艺
和舞蹈结缘是“命运的安排”
南方日报:您是如何走上艺术道路的?
刘选亮:我们家是从马来西亚回国的华侨,父亲平时爱好音乐,经常在家里搞小合奏。耳濡目染间,我也爱上了文艺活动,不仅参加学校腰鼓队、歌舞队,还被选中进了当时汕头市委成立的文工队。不久,我就接到省里通知,说是海南要成立歌舞团,经人推荐要调我过去。16岁的我什么都不懂,拿着一纸公函,就到了广州。后来才知道,推荐我的人,就是陈翘。
我们俩相识于一场文工团联欢会。那时候流行跳泰国一种交际舞“喃旺”,全场就我和“阿猫”(陈翘昵称)搭档跳得最好。后来海南歌舞团缺男演员,先我一步进团的陈翘被副团长问到是否有合适的人选,她一下子就说:“有一个叫‘阿亮’的很好!”在我看来,和舞蹈的结缘,就是一场命运的安排。
我们在广州参加了几个月培训后,就跟着歌舞团到了海南通什(现属五指山市),一去就是近30年。
南方日报:到了海南,您是怎样学习和成长的?
刘选亮:现在的年轻一辈,可能很难理解我们这辈人的心境和选择。新中国成立后,我们看了很多苏联的书籍,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对主人公参加革命、参与开荒的经历印象深刻。当时的我们,也是怀着同样的干劲,到山区等艰苦的地方去。我们都觉得很浪漫。
在海南通什,我们演出经常是在晒谷场,一边跳,一边还要和猪、狗争夺舞台。而所谓的“舞台”,就是简单挂一条底幕、两条边幕,边上再搭一个简易化妆室。即使这样,我们也跳得很高兴,当地群众很爱看,去到各处都很轰动。一有演出,四乡八邻都来了。
我们也很清楚,海南民族歌舞团的任务之一,就是要为少数民族人民服务。那时,少数民族群众生活条件很艰苦,我们要通过艺术丰富他们的精神文化生活。所以,没有演出的时候,白天我们会和他们一起劳动,学习少数民族语言,学唱他们的歌,晚上学他们跳舞。
??谈创作
“只有真正感动自己,才能创作出好节目”
南方日报:您是如何从一名舞蹈演员,逐渐成长为一名舞蹈编导的?
刘选亮:当时在团里,陈翘已经编创了很多节目了,我还只是舞蹈演员。第一次接触编导,其实是去帮她的忙。那时她正在编排《三月三》。题材很好,整个编排也很好,但就是男演员的动作始终不太如意,团里领导就找我去帮她。
由于前期深入生活都是陈翘自己去的,我只能通过她的描述来间接获取素材。我提炼设计了男演员的出场动作,她特别满意,我又提议她把黎族男女寻找伴侣的场面也编排出来,后来这部分成了《三月三》当中最受欢迎的段落。
到北京汇演的时候,这个节目轰动了全国。当时全国各省歌舞团都在一块交流学习,登记想要学跳《三月三》的学员最多,我们都教不过来。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团里发现我也有编导才能。于是年,团里派我参加考试,考进文化部在昆明举办的舞蹈编导班。毕业后回团,我就开始以苗族民间舞蹈作为素材尝试编舞。
南方日报:您是如何寻找舞蹈创作的灵感的?
刘选亮:我去昆明学习以后,第一个体会就是:舞蹈一定要反映生活,才有生命。直到现在,我都秉持着这样的创作原则——搞现实主义题材的舞蹈创作。
后来我陆续编创出《约会》《苗族下山居》《猎归》等描写苗族生活的作品。其中,令我触动最大、感受最深的,是《开山歌》,我为此下了很大的功夫。
《开山歌》的创作,受到了《红旗渠》的启发。当时苗族人民要在高山峻岭中开出一条水沟,没有什么先进工具,只能一点一点炸开山路。他们不惧艰险、迎难而上的场景深深感动了我,所谓“开山辟地”的精神不外如是。我当即就下定决心:非表现它不可,而且要表现好!
由于山区的地形特点,苗族人民在开山时,时常会抓住山间藤蔓,小幅度地摆荡,这个场景被我搬上了舞台。于是,《开山歌》首次利用高空荡绳技术,丰富了舞美效果。排练的时候,演员都要绑安全带,还要安排人在另一边接应。我告诉他们,只有这样,舞台才能有所突破,要不怎么体现当地人民生活环境的艰苦呢?
我最满意的,是最后结束的画面。我写了两句歌词:“举起大锤把山开,青山当鼓敲起来。”怎么体现好呢?我让演员一个接一个往前冲,搭起人梯,最后一名演员冲上最高点后,举起大锤敲向“青山”。背景是满天红光,大幕随之慢慢合上。每场演出结束时,观众都拼命鼓掌,高喊要求返场“再来一个!”演员跳得也很过瘾。我感到内心的创作要求得到了满足,非常激动。
还有反映海南第一支女潜水队队员生活的《踩波曲》,也是我很喜欢的作品,获得了广东省舞蹈创作一等奖。陈翘和我,还有两个作曲家一起去采风,我们跟着队员们一起出海、潜水、看她们摘麒麟菜,与她们交流。说实话,深入生活搞创作,并不是我们去了,就能立马出成果的。我们几个好节目,都是体验生活时间比较长,慢慢与人交流,真正受到触动才创作出来的。编舞的人,自己如果都不感动,就感动不了观众。
??谈期望
“时代在前进,创作者不能偷懒”
南方日报:您的编舞作品风格清新,充满想象力,这些作品在海外演出时反响如何?
刘选亮:年,在舞团面临解散的情形下,我们临危受命,我出任广东民族歌舞团(原海南歌舞团,现南方歌舞团)团长,陈翘任副团长兼艺术指导。歌舞团的前程与命运紧紧地系在了我们身上。我们为此四处奔走,寻求出路,最终把整个团从海口搬到广州。
到了广州之后,我们又积极推动海南黎族、苗族歌舞在国内外传播,多次率团出访越南、新加坡、法国、意大利、西班牙、奥地利、日本、突尼斯等国家,参加了大大小小很多国际艺术节。跟欧美艺术团体一起演出时,我们总是最受欢迎的团队之一,是亚洲节目的代表;《草笠舞》获年世界青年联欢节金质奖章;《竹竿舞》到法国演出,从国内运去的道具竹竿,我们本不打算再负重带回国,没想到却被法国人捡去,锯成一段段,拿来请歌舞团演员签名留念。这些都说明,广东民族舞蹈的艺术水平是经得起考验的,我为此感到骄傲。
南方日报:对于陈翘老师提出的“岭南舞蹈”的概念,您是怎样理解的?
刘选亮:对于“岭南舞蹈”,我大力支持,我觉得广东舞蹈工作者应有意识地将岭南民间舞蹈、地域文化与时代精神有机统一起来,创作出更多贴近时代、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舞蹈作品。
退休后,我俩仍致力于与舞蹈艺术有关的社会工作。我们始终很明确,以潮汕文化、客家文化、广府文化、海洋文化等为创作方向。年,我和陈翘分别担任总导演和艺术指导,携手创编了大型舞蹈史诗《潮汕赋》并在汕头市首演成功。然后,我们又带领南方歌舞团创作团队,在客家古邑河源连续创编了三台晚会,包括大型歌舞晚会《古邑情·客家亲》、大型歌舞《千年古邑·红色河源》和大型梦幻舞台秀《桃花水母》等,对当地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南方日报:您对投身舞蹈事业的后辈有哪些寄语?
刘选亮:我们创作《潮汕赋》等作品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培养新人,教他们怎么深入生活。我和陈翘一直在想,该如何来表现这个时代?怎么表现第一个“敢吃螃蟹”、第一个“摸着石头过河”的人?怎么用岭南舞蹈表现岭南精神?现在我们只希望年轻人能不断探索和实践,把展现现代岭南精神的舞蹈形象呈现出来。
时代在前进,生活水准步步高,艺术也要跟得上变化。《开山歌》里描述的那种“冒着生命危险来开山”的情况,现在基本上已不复存在了。粤港澳大湾区修建港珠澳大桥,用的都是最先进的技术。时代不同,舞蹈表达的方式也不同。但对于创作者来说,这不是“偷懒”的借口,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去体验生活。科学在发展,艺术也在发展,寻求适宜表现当下生活的舞蹈方式,这是属于新一代创作者的使命和任务。
南方日报记者王涵琦
摄影南方日报记者仇敏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