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人小传
贾作光(—)我国现代民族民间舞的奠基人、北京舞蹈学院创建人,有“东方舞神”之誉。祖籍辽宁沈阳,满族,15岁起正式学舞,年考入北京舞蹈学校(现北京舞蹈学院),后任院领导,建立编导班。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间,创作舞蹈作品余部,在国内外广泛流传,代表作品有《牧马舞》《雁舞》《马刀舞》《哈库麦》《鄂伦春》《挤奶员舞》等,并提出了舞蹈的“稳、准、敏、洁、轻、柔、健、韵、美、情”十字要诀。曾任中国文联第十届荣誉委员、中国舞协名誉主席。
也许你很难相信,一位83岁的老人,在舞台上竟能接连跳三个独舞。那娴熟的舞步,那规范的舞蹈语言,那神态,那意境,那火一样的热情,无不显示出大师风范。在一阵又一阵的热烈掌声中,他一再谢幕,眼睛里滚动着热泪……而这一切,却定格在年1月6日,著名舞蹈艺术家贾作光先生逝世,享年93岁。
童心
年,一个寒冷的冬日,年仅14岁的贾作光在沦陷区长春的大街上徘徊,他在寻找新的生活出路。那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脚下的路将会把自己引到黛尔勃西荷拉舞蹈女神的门下。
这个不安守本分的小童工性情活泼,爱胡思乱想,喜欢跑、喜欢跳。十来岁时,贾作光看到街上有人踩高跷,在锣鼓点中如履平地行走。回到家里,他便把铁锹头拿掉,把锹把儿拴在自己的小腿上,也想试上一试,尽管后来摔了个嘴啃泥。
那时候,对于闪耀在周围的光和影、歌和舞,贾作光都觉得新奇、好玩。好多次,他为了看一场不花钱的电影,硬是从电影院的厕所门洞里钻了进去。
也许,正是这些最初的兴趣和痴迷,唤醒了贾作光那颗追求艺术的童心。如今,他来了,从老家沈阳坐着火车来到长春。
沈阳街头一纸“满影协会”的招生广告使贾作光动了心。他背会了视力表(因视力不佳),他准备了小品……
贾作光考上了。
但是,成为“满影协会”演员剧团一员的贾作光,做梦也不会想到,30年后,这段历史会给他带来不幸的遭遇。
在“满影协会”里,贾作光结识了舞蹈老师、日本人石井漠。石井漠当时是著名舞蹈家,他提倡为艺术而艺术。在这里,贾作光跟他系统学习了芭蕾舞、日本舞、西班牙舞和现代舞等。
当时,日寇入侵中国,为加速战争机器的运转,长春的年轻人到了一定岁数就要被迫抓去当兵、当劳工。但是,中国人怎能替日本人去当兵,去打自己的同胞呢?虽然,贾作光此时还尚未成年,但这个简单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贾作光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怀揣着一颗朴素的爱国心。他又一次跑了。
激情
贾作光来到了北平,加入了“中国旅行剧团”。
后来,这位年仅22岁的满族青年竟挑头组织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作光舞蹈团”。凭借一股热情,他们在大街上演啊、跳啊,没有服装就东借西借,没有休息场地就躺卧在公园长椅上,风餐露宿。
年轻的贾作光胸中燃着一团火,他激情冲天地跳了崇尚光明、反抗压迫、追求进步的《魔》《国魂》《蔷薇之歌》《少年旗手》《苏武牧羊》……
这些舞蹈,激发了郁积在中国人内心深处许久的爱国之情。
这些舞蹈,在侵略者的垂死挣扎中,预示着一个旧时代末日的即将到来。
抗战结束后,贾作光慕名来到哈尔滨,找到了中国当代舞蹈界先驱者、当时在鲁艺执教的吴晓邦先生。
从此,这位热血青年就投身到了革命队伍当中。
年,贾作光随吴晓邦来到了内蒙古的草原之城——乌兰浩特。他一下子被草原的风光、好客的人民和具有民族特色的舞蹈给迷住了。在喀喀庙里,他第一次看到喇嘛们跳鬼,发现生活中还有这样最原始、最朴素的舞蹈,真是大为惊讶。
贾作光不走了,被“东部区委员会”留了下来。虽然行装都还在哈尔滨,但他决定要在这里学习和挖掘蒙古族人民丰富多彩的舞蹈艺术。
然而,当贾作光首次以西班牙的舞蹈步学跳奔马时,却受到了牧民们的嘲笑:“这叫什么马步,纯粹是兔子。”
从此,贾作光开始认真地深入生活,改造自己的世界观,一切从零开始。他穿上军装,参加了土改,和牧民们建立起深厚的情谊,从衣食住行上一点一滴地改造着自己……
学唱民歌、学跳蒙古族和鄂伦春族的民间舞……这一段火热的生活,对贾作光来说,充满了生机,充满了创造新生活的喜悦。过去的他,只是为个人前途而奋斗,现在的他,在革命队伍当中,懂得了人生的意义。
在这段光阴岁月之中,贾作光满怀激情地创作了一批歌颂人民、歌颂美好生活、有生活基础且独具特色的民间舞:《幸福的孩子》《献花舞》《马刀舞》《腰鼓舞》《牧马舞》等。
为了跳好《牧马舞》,过去一向怕骑马摔跟头的贾作光和马交上了朋友——他也终于以“马”的雄姿,在舞台上跃动起来了。
贾作光爱上了蒙古族的舞蹈艺术,同时也把自己的爱献给了一个漂亮的蒙古族姑娘——乌仁萨娜,他们同台跳舞,同台演出,相识、相爱——直至走进婚姻的殿堂。
年,贾作光带着他的《牧马舞》随中国艺术团出访布达佩斯和莫斯科,他有幸与世界著名芭蕾舞大师乌兰诺娃同台演出。
《牧马舞》受到国际著名人士的热烈欢迎,在那里,贾作光又重温了年轻时学到的古典舞蹈艺术的精华,使自己的舞蹈艺术产生了一个巨大的飞跃。
回国后,贾作光担任了内蒙古人民艺术剧院院长、内蒙古文联副主席,并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年,贾作光精心创作了表达内蒙古人民经过革命风暴迎来胜利的舞蹈——《雁舞》。这支受到高尔基《海燕》启发而诞生的舞蹈作品,思想性和艺术性都逐渐成熟起来,它糅进了贾作光由内蒙古人民革命的胜利而激发出的壮志豪情,一只大雁忽而悠扬起伏,在蓝天上翱翔,忽而飞舞环旋、凌空展翅,与暴风雨搏斗。
“大雁展开银灰色的翅膀,眼望着前方,冲破黑暗,冲破暴风雨,飞向光明、飞向太阳……”正是这只飞翔的“雁”轰动了国际舞台。年,当已年过五旬的贾作光率领中国舞蹈家考察小组来到美国杰克逊城,参加国际芭蕾舞比赛时,他再次应邀展开双翅,飞翔在舞台之上。而此时台下,许多舞蹈界的泰斗都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只从东方飞来的大雁,竟能和著名的《天鹅之死》相媲美。
回归
“文革”期间,贾作光曾一度被扣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饱受精神上与肉体上的摧残。“四人帮”倒台之后,他又重新焕发出了新的艺术青春。
贾作光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以惊人的毅力创编了《彩虹》。他忘不了,在那个黑白颠倒的年代,他要跳一支《牧民见到毛主席》,也会被一些人指三说四:“演样板戏也只能演坏人。”他苦闷,他悲伤,天天借酒浇愁。
然而,当贾作光一旦来到舞台上,他就会忘记周围的一切,沉浸在歌与舞的意境当中;现在,他要把这道天上的“彩虹”摘下来,献给党、献给内蒙古人民。
年,贾作光调到北京,先后担任北京舞蹈学院副院长、中国舞蹈家协会副主席、文化部艺术局专员,同时还担任《中国革命之歌》舞蹈编导组组长、中国大百科全书民族舞蹈分支委员、少数民族舞蹈部分主编等职。
贾作光人老,却不服老。他热情饱满地在祖国各地巡回讲学,出国访问。在朝鲜,他受到金日成的接见、赞扬、授奖;在苏联,他和当年那些舞蹈大师们重叙旧谊、共讨舞蹈艺术;在美国,他掀动了华侨们的爱国之心。
62岁的贾作光,率领着中国舞蹈家慰问团,登上老山前线,在战壕里为战士们演出。当战士们看到一位已年过六旬的老舞者,不辞辛苦地为他们翩翩起舞时,激动不已。
贾作光说得好:“战士们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奋勇杀敌,保卫国家,我作为一个老文艺工作者,为他们跳几个舞又算什么?只要我还活着,我的胳膊腿还能动,就要为人民跳下去!”
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贾作光的自白。
开掘
不久前热映的《芳华》,影片中的舞蹈《草原女民兵》引人瞩目。而这段舞蹈正是在战友歌舞团毛玉琦、孙加保、段传莲、李金祥编导的女子群舞《塞上花》的基础上,最终成型的。
更值得回味的是,在《草原女民兵》中,马在雨中奔行的动作同贾作光的《牧马舞》《马刀舞》有异曲同工之妙。
据了解,《草原女民兵》创作团队为完成这次任务,曾前往内蒙古锡林郭勒牧区深入生活,寻找创作灵感,在那里生活了一个多月。随后,团队和负责音乐创作的王竹林、吕韧敏等人前往呼和浩特,观摩学习蒙古族舞蹈,搜集素材。正是在此基础上,舞蹈《草原女民兵》才最终问世。
作为我国现代民族民间舞的奠基人和创始人,著名舞蹈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贾作光的舞蹈影响了几代人,自然也包括《草原女民兵》的创作团队。
而内蒙古的舞蹈形态,就是由当年在这沙里“淘金”的贾作光历练而成的。除了《马刀舞》《牧马舞》,还有《鄂尔多斯》《盅碗舞》《挤奶员舞》等,这些极具内蒙古民族风情的舞蹈,既刚劲有力又深情优美,舞蹈中的动态及造型洋溢着“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动人气息。
贾作光的舞蹈时代性和民族性鲜明,他作为内蒙古民族舞蹈艺术的开创者和奠基人,一直被视为与蒙古族马头琴大师色拉西和歌王哈扎布同等地位和声誉的一代宗师,被誉为“东方舞神”。
蒙古族舞蹈表演艺术家斯琴塔日哈曾称赞贾作光,是第一个“学习和挖掘蒙古传统民间舞蹈之后,加以提炼升华为舞台艺术”的人,是第一个“用舞蹈艺术塑造了普通牧民完美的艺术形象”的人,是第一个“用舞蹈形式展现蒙古人机智、勇敢、刚毅矫健的精神气质和美的心灵”的人。
贾作光的舞蹈不仅成为一个时代的标志,也培育和影响了几代蒙古族舞蹈艺术的传人和观众。他的舞蹈忠实于民族的审美心理,有着鲜明的个性特征、时代印记和创新自觉。他的舞蹈表演和舞蹈创作不仅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反映了民族舞蹈对时代、对生活的